明. 徐上瀛 <溪山琴况>

2013041618:31
溪山琴况

徐上瀛,号石帆,明末清初琴家。約生于明万歴十年(1582),卒于清康煕元年(1662)年。万歴年間曾従陳星源、張渭川学琴,并與嚴徴等交往,后發展虞山派“清、微、淡、遠”的風格,并兼收各家之長而別創一格,成爲明末清初著名琴家,虞山派代表人之一,時人誉爲“今世之伯牙”。

《溪山琴况》作于崇禎十四年(1641)年。“琴况”,即琴(琴音、琴樂)之状况、意態(形)與况味、情趣(神)。徐上瀛根据宋崔尊度“清麗而静,和潤而遠”的原則,按照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溪山琴况》是古琴音樂美学思想的集大成者,對清代琴論與古琴藝術有很大影響。


 



一曰“和”。
稽古至聖心通造化,徳協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爲琴。其所首重者,和也。和之始,先以正調品弦、循徽叶声,辨之在指,審之在聴,此所謂以和感,以和應也。和也者,其衆音之款会,而優柔平中之橐答乎?

論和以散和爲上,按和爲次。散和者,不按而調,右指控弦,迭爲賓主,剛柔相劑,損益相加,是爲至和。按和者,左按右撫,以九應律,以十應呂,而音乃和于徽矣。設按有不齊,徽有不准,得和之似,而非真和,必以泛音辨之。如泛尚未和,則又用按復調。一按一泛,互相参究,而弦始有真和。

吾復求其所以和者三,曰弦與指合,指與音合,音與意合,而和至矣。

夫弦有性,欲順而忌逆,淺實而忌虚。若綽者注之,上者下之,則不順;按未重,動未堅,則不實。故指下過弦,慎勿松起;弦上遞指,尤欲無迹。往来動宕,恰如膠漆,則弦與指和矣。

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固有分数以定位。若混而不明,和于何出?篇中有度,句中有候,字中有肯,音理甚微。若紊而無序,和又何生?究心于此者,細辨其吟猱以叶之,綽注以適之,輕重緩急以節之,務令宛轉成韵,曲得其情,則指與音和矣。

音従意轉,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將衆妙歸焉。故欲用其意,必先練其音;練其音,而后能洽其意。如右之撫也,弦欲重而不虐,輕而不鄙,疾而不促,緩而不弛;左之按弦也,若吟若猱,圓而無碍(吟猱欲恰好,而中無阻滯),以綽以注,定而可伸(言綽注甫定,而或再引伸)。紆回曲折,疏而實密,抑揚起伏,断而復聯,此皆以音之精義而應乎意之深微也。其有得之弦外者,與山相映發,而巍巍影現;與水相涵濡,而洋洋[人尚]恍。暑可變也,虚堂疑雪;寒可回也,草閣流春。其無尽藏,不可思議,則音與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

要之,神閑気静,藹然醉心,太和鼓暢,心手自知,未可一二而爲言也。太音希声,古道難復,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爲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傳矣。


一曰“静”。
撫琴卜静處亦何難?独難于運指之静。然指動而求声惡乎得静?余則曰,政在声中求静耳。

声[厂萬]厉則知指躁,声粗則知指濁,声希則知指静,此審音之道也。盖静由中出,声自心生,苟心有雜擾,手指物撓,以之撫琴,安能得静?惟涵養之士,淡泊寧静,心無塵翳,指有余閑,與論希声之理,悠然可得矣。

所謂希者,至静之極,通乎杳渺,出有入無,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約其下指工夫,一在調気,一在練指。調気則神自静,練指則音自静。如熱妙香者,含其烟而吐霧;滌界茗者,蕩其濁而瀉清。取静音者亦然,雪其躁気,釋其競心,指下掃尽炎囂,弦上恰存貞潔,故雖急而不乱,多而不繁,渊深在中,清光發外,有道之士当自得之。


一曰“清”。
語云“彈琴不清,不如彈筝”,言失雅也。故清者,大雅之原本,而爲声音之主宰。地而不僻則不清,琴不實則不清,弦不潔則不清,心不静則不清,気不肅則不清:皆清之至要者也,而指上之清尤爲最。

指求其勁,按求其實,則清音始出;手不下徽,彈不柔懦,則清音并發;而又挑必甲尖,弦必懸落,則清音益妙。兩手如鸞鳳和鳴,不染纖毫濁気;[厂昔]?指如敲金戛石,傍弦絶無客声:此則練其清骨,以超乎諸音之上矣。

究夫曲調之清,則最忌連連彈去,亟亟求完,但欲熱鬧娯耳,不知意趣何在,斯則流于濁矣。故欲得其清調者,必以貞、静、宏、遠爲度,然后按以気候,従容宛轉。候宜逗留,則將少息以俟之;候宜緊促,則用疾急以迎之。是以節奏有遲速之辨,吟猱有緩急之別,章句必欲分明,声調愈欲疏越,皆是一度一候,以全其終曲之雅趣。試一聴之,則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湱然山涛,幽然谷應,始知弦上有此一種情況,真令人心骨倶冷,体気欲仙矣。


一曰“遠”。
遠與遲似,而實與遲異,遲以気用,遠以神行。故気有候,而神無候。会遠于候之中,則気爲之使;達遠于候之外,則神爲之君。至于神游気化,而意之所之玄之又玄。時爲岑寂也,若游峨嵋之雪;時爲流逝也,若在洞庭之波。倏緩倏速,莫不有遠之微致。盖音至于遠,境入希夷,非知音未易知,而中独有悠悠不已之志。吾故曰:“求之弦中如不足,得之弦外則有余也。”


一曰“古”。
《樂志》曰:“琴有正声,有間声。其声正直和雅,合于律呂,謂之正声,此雅、頌之音,古樂之作也;其声間雜繁促,不協律呂,謂之間声,此鄭衞之音,俗樂之作也。雅、頌之音理而民正,鄭衞之曲動而心淫。然則如之何而可就正乎?必也黄鐘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確乎鄭衞不能入也。”按此論,則琴固有時古之辨矣!

大都声争而媚耳者,吾知其時也;音淡而会心者,吾知其古也。而音出于声,声先敗,則不可復求于音。故媚耳之声,不特爲其疾速也,爲其遠于大雅也;会心之音,非独爲其延緩也,爲其淪于俗響也。俗響不入,渊乎大雅,則其声不争,而音自古矣。

然粗率疑于古朴,疏慵疑于冲淡,似超于時,而實病于古。病于古與病于時者奚以異?必融其粗率,振其疏慵,而后下指不落時調,其爲音也,寛裕温厖,不事小巧,而古雅自見。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風声??令人有遺世独立之思,此能進于古者矣。


一曰“淡”。
弦索之行于世也,其声艷而可悦也。独琴之爲器,焚香静對,不入歌舞場中;琴之爲音,孤高岑寂,不雜絲竹伴内。清泉白石,皓月疏風,脩脩自得,使聴之者游思縹緲,娯樂之心不知何去,斯之謂淡。

舍艷而相遇于淡者,世之高人韵士也。而淡固未易言也,?邪而存正,黜俗而歸雅,舍媚而還淳,不着意于淡而淡之妙自臻。

夫琴之元音本自淡也,制之爲操,其文情冲乎淡也。吾調之以淡,合乎古人,不必諧于衆也。毎山居深静,林木扶蘇,清風入弦,絶去炎囂,虚徐其韵,所出皆至音,所得皆真趣,不禁怡然吟賞,喟然云:“吾愛此情,不求不競;吾愛此味,如雪如冰;吾愛此響,松之風而竹之雨,澗之滴而波之涛也。有寤寐于淡之中而已矣。”


一曰“恬”。
諸声淡則無味,琴声淡則益有味。味者何?恬是已。味従気出,故恬也。。

夫恬不易生,淡不易到,唯操至妙来則可淡,淡至妙来則生恬,恬至妙来則愈淡而不厭。故于興到而不自縱,気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擾,意到而不自濃。及睨其下指也,具見君子之質,冲然有徳之養,絶無雄競柔媚態。不味而味,則爲水中之乳泉;不馥而馥,則爲蕊中之蘭止。吾于此参之,恬味得矣。



一曰“逸”。
先正云:“以無累之神合有道之器,非有逸致者則不能也。”第其人必具超逸之品,故自發超逸之音。本従性天流出,而亦陶冶可到。如道人彈琴,琴不清亦清。朱紫陽日:“古樂雖不可得而見,但誠實人彈琴,便雍容平淡。”故当先養其琴度,而次養其手指,則形神并潔,逸気漸来,臨緩則將舒緩而多韵,處急則猶運急而不乖,有一種安閑自如之景象,尽是瀟洒不群之天趣。所以得之心而應之手,聴其音而得其人,此逸之所征也。


一曰“雅”。
古人之于詩則曰“風”、“雅”,于琴則曰“大雅”。自古音淪没,即有繼空谷之響,未免郢人寡和,則且苦思求售,去故謀新,遂以弦上作琵琶声,此以雅音而翻爲俗調也。惟真雅者不然,修其清静貞正,而藉琴以明心見性,遇不遇,聴之也,而在我足以自况。斯真大雅之歸也。

然琴中雅俗之辨争在纖微?喜工柔媚則俗,落指重濁則俗,性好炎鬧則俗,指拘局促則俗,取音粗則俗,入弦倉卒則俗,指法不式則俗,気質浮躁則俗,種種俗態未易枚舉,但能体認得“静”、“遠”、“淡”、“逸”四字,有正始風,斯俗情悉去,臻于大雅矣。


一曰“麗”。
麗者,美也,于清静中發爲美音。麗従古淡出,非従妖冶出也。若音韵不雅,指法不雋,徒以繁声促調触人之耳,而不能感人之心,此媚也,非麗也。譬諸西子,天下之至美,而具有冰雪之姿,豈效顰者可與同日語哉!美與媚判若秦越,而辨在深微,審音者当自知之。


一曰“亮”。
音漸入妙,必有次第。左右手指既造就清實,出有金石声,然后可擬一“亮”字。故清后取亮,亮發清中,犹夫水之至清者,得日而益明也。唯在沈細之際而更發其光明,即游神于無声之表,其音亦悠悠而自存也,故曰亮。至于弦声断而意不断,此政無声之妙,亮又不足以尽之。


一曰“采”。
音得清與亮,既云妙矣,而未發其采,犹不足表其豐神也。故清以生亮,亮以生采,若越清亮而即欲求采,先后之功舛矣。盖指下之有神気,如古玩之有宝色,商彝、周鼎自有暗然之光,不可掩抑,豈易致哉?經几鍛煉,始融其粗迹,露其光芒。不究心音義,而求精神發現,不可得也。



一曰“潔”。
貝經云:“若無妙指,不能發妙音。”而坡仙亦云:“若言声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聴?”未始是指,未始非指,不即不離,要言妙道,固在指也。

修指之道由于嚴浄,而后進于玄微。指嚴浄則邪滓不容留,雜乱不容間,無声不滌,無彈不磨,而只以清虚爲体,素質爲用。習琴学者,其初唯恐其取音之不多,漸漸陶熔,又恐其取音之過多。従有而無,因多而寡,一塵不染,一滓弗留,止于至潔之地,此爲嚴浄之究竟也。

指既修潔,則取音愈希;音愈希則意趣愈永。吾故曰:“欲修妙音者,本于指;欲修指者,必先本于潔也。”



一曰“潤”。
凡弦上之取音惟貴中和,而中和之妙用全于温潤呈之。若手指任其浮躁,則繁響必雜,上下往来音節倶不成其美矣。故欲使弦上無殺声,其在指下求潤乎?

盖潤者,純也,澤也,所以發純粹光澤之気也。左芟其荊棘,右熔其暴甲,兩手應弦,自臻純粹。而又務求上下往来之法,則潤音漸漸而来。故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泠泠然滿弦皆生気氤?,無毘陽毘陰偏至之失,而后知潤之之爲妙,所以達其中和也。古人有以名其琴者,曰“雲和”,曰“泠泉”, 亦潤之意乎?


一曰“圓”。
五音活溌之趣半在吟猱,而吟猱之妙處全在圓滿。宛轉動蕩無滯無碍,不少不多,以至恰好,謂之圓。吟猱之巨細緩急倶有圓音,不足則音虧缺,太過則音支離,皆爲不美。故琴之妙在取音,取音宛轉則情聯,圓滿則意吐,其趣如水之興瀾,其体如珠之走盤,其声如哦咏之有韵,斯可以名其圓矣。

抑又論之,不独吟猱貴圓,而一彈一按一轉一折之間亦自有圓音在焉。如一彈而獲中和之用,一按而湊妙合這机,一轉而函無痕之趣,一折而應起伏之微,于是欲輕而得其所以輕,欲重而得其所以重,天然之妙猶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擬。神哉圓乎!



一曰“堅”。
古語云“按弦如入木”,形其堅而實也。大指堅易,名指堅難。若使中指幇名指,食指幇大指,外雖似堅,實膠而不靈。堅之本全凭筋力,必一指卓然立于弦中,重如山岳,動如風發,清響如撃金石,而始至音出焉,至音出,則堅實之功到矣。

然左指用堅,右指亦必欲清勁,乃能得金石之声。否則撫弦柔懦,声出委靡,則堅亦渾渾無取。故知堅以勁合,而后成其妙也。况不用幇而参差其指,行合古式,既得体勢之美,不爽文質之宜,是当循循練之,以至用力不覺,則其然亦不可窺也。



一曰“宏”。
調無大度則不得古,故宏音先之。盖琴爲清廟、明堂之器,声調寧不欲廓然曠遠哉?

然曠遠之音落落難聴,遂流爲江湖習派,因致古調漸違,琴風愈澆矣。若余所受則不然:其始作也,当拓其冲和閑雅之度,而猱、綽之用必極其宏大。盖宏大則音老,音老則入古也。至使指下寛裕純朴,鼓蕩弦中,縱指自如,而音意欣暢疏越,皆自宏大中流出。

但宏大而遺細小則其情未至,細小而失宏大則其意不舒,理固相因,不可偏廢。然必胸次磊落,而后合乎古調。彼局曲拘攣者未易語此。



一曰“細”。
音有細緲處,乃在節奏間。始而起調先應和緩,轉而游衍漸欲入微,妙在絲毫之際,意存幽邃之中。指既[糸真]縝密,音若繭抽,令人可会而不可即,此指下之細也。至章句轉折時,尤不可草草放過,定將一段情緒緩緩拈出,字字模神,方知琴音中有無限滋味,玩之不竭,此終曲之細也。昌黎詩“昵昵儿女語,恩恩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其宏細互用之意歟?

往往見初入手者一理琴弦便忙忙不定,如一声中欲其少停一息而不可得,一句中欲其委婉一音而亦不能。此以知節奏之妙未易輕論也。盖運指之細在慮周,全篇之細在神遠,斯得細之大旨者矣。



一曰“溜”。
溜者,滑也,左指治澀之法也。音在緩急,指欲随應,敬非握其滑機,則不能成其妙。若按弦虚浮,指必柔懦,勢難于滑;或着重滯,指復阻碍,尤難于滑。然則何法以得之?惟是指節煉至堅實,極其靈活,動必神速。不但急中頼其滑机,而緩中亦欲藏其滑机也。故吟、猱、綽、注之間当若泉之滾滾,而往来上下之際更如風之發發。劉随州詩云“溜溜青絲上,静聴松風寒”,其斯之謂乎?

然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運使。筋力既到,而用之吟猱則音圓,用之綽注上下則音應,用之遲速跌宕則音活。自此精進,則能變化莫測,安往而不得其妙哉!



一曰“健”。
琴尚冲和大雅,操慢音者得其似而未真,愚故提一健字,爲導滯之?。乃于従容閑雅中剛健其指,而右則發清冽之響,左則練活溌之音,斯爲善也。

請以健指復明之。右指靠弦則音鈍而木,故日“指必甲尖,弦必懸落”,非藏健于清也耶?左指不勁則音膠而格,故日“響如金石,動如風發”,非運健于堅也耶?要知健處即指之靈處,而冲和之調無疏慵之病矣,気之在弦,不有不期去而自去者哉。



一曰“輕”。
不輕不重者,中和之者也。趣調当以中和爲主,而輕重特損益之,其趣自生也。

盖音之取輕属于幽情,歸乎玄理,而体曲之意,悉曲之情,有不其輕而自輕者。第音之輕處最難,工夫未到則浮而不實,晦而不明,雖輕亦未合。惟輕之中不爽清實,而一絲一忽指到音綻,更飄搖鮮朗,如落花流水,幽趣無限。乃有一節一句之輕,有間雜高下之輕,種種意趣皆貴清實中得之耳。

要知輕不浮,輕中之中和也;重不殺,重中之中和也。故輕重者,中和之變音;而所以輕重者,中和之正音也。


一曰“重”。
諸音之輕者業属乎情,而諸音之重者乃由乎気。情至而輕,気至而重性固然也。第指有重、輕則声有高下,而幽微之后理宜發揚,?指勢太猛則露殺伐之響,気盈胸臆則出剛暴之声,惟練指養気之士則撫下当求重抵輕出之法,弦上自有高朗純粹之音,宣揚和暢,疏越神情,而后知用重之妙,非浮躁乖戻者之所比也。故古人撫琴則日“彈欲断弦,按如入木”,此專言其用力也,但妙在用力不覺耳。夫彈琴至于力,又至于不覺,則指下雖重如撃石,而毫無剛暴殺伐之疚,所以爲重歟!及其鼓宮叩角,輕重間出,則岱岳江河,吾不知其變化也。


一曰“遲”。
古人以琴能涵養情性,爲其有太和之之気,故名其声日“希声”。未按弦時,当先肅其気,澄其心,緩其度,遠其神,従万籟倶寂中冷然音生,疏台寥廓, 若太古,優游弦上,節其気候,候至而下,以叶厥律者,此希声之始作也;或章句舒徐,或緩急相間,或断而復續,或幽而致遠,因候制宜,調古声淡,漸入渊原,而心志悠然不已者,此希声之引伸也;復探其遲趣,乃若山静秋鳴,月高林表,松風遠拂,石澗流寒,而日不知?,夕不覺曙者,此希声之寓境也。嚴天池詩“幾回拈出陽春調,月滿西楼下指遲”,其于遲意大有得也。若不知“気候”兩字,指一入弦惟知忙忙連下,?欲放慢則竟然無味矣。深于気候,則遲速倶得,不遲不速亦得,豈独一遲尽其妙耶!



一曰“速”。
指法有重則有輕,如天地之有陰陽也;有遲則有速,如四時之有寒暑也。盖遲爲速之綱,速爲遲之紀,嘗相間錯而不離。故句中有遲速之節,段中有遲速之分,則皆藉一速以接其遲不候也。然琴操之大体固貴乎遲: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爲正音,《陽春》、《佩蘭》之曲是也;忽然變急,其音又系最精最妙者,是爲奇音,《雉朝飛》、《烏夜啼》之操是也。所謂正音備而奇音不可偏廢,此之爲速。擬之于似速而實非速,欲遲而不得遲者,殆相徑庭也。
然吾之論速者二:有小速,有大速。小速微快,要以緊緊,使指不傷速中之雅度,而恰有行雲流水之趣;大速貴急,務令急而不乱,依然安閑之気象,而能瀉出崩崖飛瀑之声。是故速以意用,更以意神。小速之意趣,大速之意奇。若遲而無速,則以何声爲結構?速無大小,則亦不見其靈機。故成連之教伯牙于蓬莱山中,群峰互峙,海水崩折,林木幽冥,百鳥哀号,日:“先生將移我情矣!”后子期聴其音,遂得其情于山水。噫!精于其道者自有神而明之之妙,不待縷悉,可以按節而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