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事蹟,一直都被隱蔽著。直到他在一次鄉土的田野調查時,才從老鄰舍的口中間接得知。據祖父的同年友人說,由於個性強烈,為人四海大方,在日據時代看不慣日本政府殖民主義的偏頗,不願求取公職,但又讀了二十來年的漢文,不肯投考師範學校,對社會現況不願噤聲安守,總想遍走江湖出人頭地。於是結交三教九流,廣受朋友擁護,稱為溪北大哥,曾祖父經常訓斥他離經叛道,不是家族守成之人,而創業的野心旺盛,在時代不對的時期,只會為家族惹禍而不能增光。
這位老人家懷念過去和為信祖父交往的日子,當時,二人常在文昌廟的圖書室遇到,總有說不完的話,只可惜,老人家嘆口氣說,石岩結交了壞朋友,拖累了他也連累家人,他且盯著為信的臉回憶,長得真像當年在文昌廟所見的祖父 ...聽老人家這麼一說,更引起他打聽祖父的興趣,只是孫子向旁人探聽的是自己的祖父,感覺是很奇怪的。祖父倒底是做了什麼事,似乎讓父親對之愛恨交加?為信直覺事情應該是很複雜的,一時之間產生了逃避的心態,不想再探問下去。
但老人家繼續說,在日據時代,你祖父是個時髦的人物,不喜歡下田工作,還沒離開家到外頭闖盪的那幾年,總是坐在門前的大禾埕邊,泡茶抽菸聽留聲機,時常打著領帶晒書念詩,路過下田工作的農夫側目,皆說其好逸惡勞。可是又時常請他幫忙代寫家書。他書讀得好,腦筋也靈活,就是不肯勞力工作。所以你曾祖父才替他找了一房媳婦,希望加重他的家庭責任,負擔作為長子的担子,不要游手好閒。可是他並非是可以被人安排的個性,曾經對我說安排的婚姻並不是他要尋找的,家裡安排的女人,沒讀過幾天書,說不上話,鄉下女人不適合他,他要到城市裡發展,需要一筆錢財於是請求分家,得了家產的一半,從朋友那裡的關係招了三團的採茶劇團,到外地謀生。一開始還有些生意,賺了很大一筆錢,可到了日本全面戰爭的時候,劇團生意就不好作了。改成時代劇,不時還要宣傳日本政府的大東亞政策,這時期,台灣民眾的生活也不好過,經濟普遍不振,不久,日本戰敗了,你祖父也就解散了劇團。
這老人家的記憶力實在很好,一口氣說了許多祖父的往事,為信在旁聽著也插不上話,但有種感覺,他和祖父的友誼應該是深厚的,言語之間總透露著替人可惜的語態。話說到關鍵處欲言而止,詩人為信幾度想問是否祖父做了很對不起家人的事,所以,整個家族都不願對他有任何的懷念?可是老人家卻說,作人子孫的不應再去探問那些應該忘掉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