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漫長的路,山壁在左邊,右邊就是幾丈深的山溝。一位兒子用破舊的腳踩自行車載著年近四十的母親逆著山坡道吃力地徐行,母親一支手攬著兒子腰,一支手壓著腿上待加工的膨紗衫,防止這一疊二十件高高的物件滑落,更要防自己從後座上跌下。已經快中午了,母親送完這批待加工的材料後,還得趕回去搭上下午四點班紡織工廠的交通車。時間有點急,兒子也很急,因為他幫忙送完這一批貨之後,還得回到學校的美術教室繼續練習素描。
膨紗衫就是毛衣,這些是舅舅開發的出口毛衣,先車織好了這些素件,需要在上頭綴繡聖誕節的圖案,雖然這時候還是六月天,為了趕上美國的十二月,這月底一定要出貨,舅舅給母親這份放毛線的工作,也是為了可以幫助妹妹的家計,多增加些額外的收入。在趕工的忙碌時候,母子二人於這天星期日近中午的時候,就要送完今天最後一批加工品,給小鎮偏北的小村子林家大嬸手繡三天,三天後她就送還來交件。
那年她生的兒子才國中三年級,即將考高中。但這個兒子大概只能讀公費的學校,因為家裡的收入實在太少了,讀高中花費多付不起。父親說若考不到公費的師專,大概只能讀高職吧? 普通高中將來要考大學,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供應。至於兒子本身是沒想太多的,如果非讀師專不可,也要讀自己喜歡的美術科吧! 不是喜歡讀師專,而是因為喜歡美術。雖然入學後到了第四年,這個兒子變成非常的不快樂。
第四年以後,在平常假日時,他對家非常冷淡,情願待在學校宿舍裡也不願回家。一學期才回家一次最多兩次,經常是母親要姊姊寫信摧促,做兒子的才想到家裡有個母親。
這一年六月即將隨學校登山社爬大霸尖山的前夕,母親突然在去工廠前提早兩小時,到學校看我。懷裡帶著一件新的羊毛背心,說怕我上山著涼。它是一件淺橙色的膨紗衫甲仔,質料很好,我知道這是舅舅工廠的產品,尺寸外國的雖是最小,但穿在身上還是略微大了一號。木棉花開了,竟有一朵炸彈似的墜下來,輕輕嘶的一聲重落在油畫教室旁的柏油路面上,洴出了汁液。通往宿舍的木麻黃道,兩邊的樹頭髪很長在風城流動的氣旋裡無所謂地擺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