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給三十歲的老敏.
親愛的朋友:
這樣稱呼你, 希望不要訝異. 我是你誠摯的好友, 除了我不會再有他人如此這般地了解你. 這不是一封別有意圖的信件, 沒有發生任何類似詐騙的事, 不會造成你的損失.
在沙灘上來來回回留下腳印, 一回比一回行走的長度更長, 踱步著構思, 將是一篇長信, 將整個想法句句當真的告知, 要你了解陷落在無人知曉的凶惡夢中失魄者的心境. 本來就不是容易由文字有限的意涵所能達成所指能指的關鍵, 只要你一些同理心, 還有, 試著去肯定我的關懷. 因為只有我才是真切關心你的人, 你是我的過去.
你已活了一個世代, 三十年為一個世代, 也成家立業有子嗣了. 你快樂嗎? 以曾經的歷程來看, 你-我 是不快樂的, 因為當時-此刻 你錯失很多快樂的機會, 而給自己無謂的愁苦, 糟的是並未意識到自我走進了無謂的愁苦. 再強調一次: 無謂的愁苦. 你是不是很不滿意目前教書十年了的生活, 而想要離開現有的工作, 換個跑道? 但是家人極力反對, 只好繼續委身在朝七晚六的教書匠日子? 你的現在雖是景氣大好, 但一定沒想到未來的你-就是我的目前, 全球經濟頹唐不振, 社會上很多人在放無薪假, 失業人口激增, 不乏年青卻找不到工作而等著救濟的人, 這封信就是給你警惕, 勸你珍惜目前的工作.
這些講法可能不能深得你心, 按理我該和你站在同一陣線, 不管家人的反對, 支持你的革命. 教書一直不是你的最愛, 只能怪你太早就決定了職業, 性向尚未穩定自知的年紀就準備走入教書的職場. 當時, 這教書還被社會肯定為教育的人生大事業, 許是如此, 在國中畢業後的升學考, 考上了第一高中, 考上了首屈一指的工專, 當然也考上了師專. 雖然你想要讀高中, 將來順利讀上一流的國立大學, 可我們的父親堅決反對, 只是命令就讀師專, 也因此十幾年來與父親暗自對立, 心中長佔著沒有理由的不快, 雖不至於父子絕裂, 但直到他去世還是ㄍㄧㄥ著不妥協.
三十年的時間走了夠長久, 你現在還怨父親嗎? 現在是2009年, 去年十月十四日我在地圖日記寫過一篇創作省思, 內容記錄關於再度審視一幅" 父親午睡速寫 " 的感想. 大概是這樣寫的:
1979年寒假, 在家趁父親午覺時畫下這張速寫, 沙發左邊的靠手沒來得及畫, 父親就醒過來. 我趕緊翻過新的一頁, 別過頭去向反方向的虛空佯畫他物. 有好幾年的時間, 和父親很疏遠, 1979年更是嚴重. 原因無他, 只是因為他強制我讀師專. 而這一年是專四, 國中同學們都上了國立大學, 我很不快樂. 現在想想, 自己又何必呢?
讀書是一輩子的事, 也不需要連續就讀, 更沒必要為了虛榮而讀書. 我只有這麼一張畫我父親的速寫, 忘了當時畫畫的心情, 可以確定的是我內心裡不是那麼討厭他, 討厭的只是自己吧? 不過, 這些都不重要了, 父親已去世十幾年, 自己也扮演了父親角色十幾年.
小姑母曾向我說, 父親最後悔的是迫我去讀師專, 但無法彌補歉意, 聽了後我只是淡然一笑.
現在看這幅速寫, 發現作畫時, 我很專注. 線條蠻果斷的. 是把父親當蘋果靜物般畫吧? 沒有摻雜分心的情緒. 但我會想起小時候趴在父親肩膀上圈著他的脖子. 一個未上小學的我, 吵著正在洗腳的父親, 快點洗, 快點洗, 快帶我去看EIGA(電影), 浴室懸掛著的燈泡大約只有十燭光. 那時, 我們經常笑鬧著.
總有一天, 我會回憶當時的狀態, 好好地畫下來...
我現在仍存有深深的愧疚, 悔不當初的無謂的堅持, 很長時間不和父親好好的說說話, 後來想到父親也可能受此折磨, 日子過得很不快樂, 我的心就像匕首在切割. 你這時候, 父親才過世不到三年, 也還沒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 也沒去想太多, 但如果這封書信, 真能讓你讀到, 聽我的話, 別的我也不多說了, 不要再堅持無謂的痛苦. 好好地生活吧.
